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,炙阳也慢慢西行,殿内的冰鉴被撤了出去。
跪在青石砖上颤颤巍巍的陆婉宁,看着从她身边经过的冰鉴,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一瞬的清凉,叫她被晒得蔫蔫的脑袋也清醒了。
两个时辰的侍香难熬极了,陆婉宁只觉得膝盖生疼,举着小香薰的手臂酸软。
从前家里人因她的容貌,对她一向娇惯,连嫡母嫡姐都哄着她让着她,指望着她入宫争宠,最好能一飞冲天,拉扯整个陆家,何时受过这样的罪?
贵妃,陆婉宁咬着牙,简直恨极了。
只因为她貌美绝伦,自入宫以后,先后被几位妃嫔刁难,但都被她躲过去了,后来承了宠,更是顺风顺水。
哪曾想贵妃一出手,就这么狠,还扯着教她规矩的大旗,叫人没借口拒绝。
一连几日,折腾的她每日膝盖酸痛,肌肤都黑了几个度。
实在忍无可忍,陆婉宁鼓着勇气,指使她的贴身婢女悄悄溜出昭阳殿,将陛下从紫宸殿请来救她。
陆婉宁却不知,她的人刚踏出昭阳殿的门就被贵妃的人拦住了,现在正关在后殿,只等着她侍香结束了,一同被放回去。
*
照夜端着托盘进到殿内,又亲自用银盏盛了莲子桃胶羹,递到姜时宜手边,“娘娘,尚食局知道您喝厌了那几种羹汤,又研制了新的类品呈上,您尝尝可合您的口味?”
姜时宜用银勺拨了拨羹汤上漂浮的细碎桂花。
看着不曾有反应的小银勺,才又慢悠悠的尝羹,“这才刚到七月,就已经有了新鲜的莲子吗?”
照夜收拾着托盘,回复道,“听尚食局的内侍说,宫里进了京城最早一批的莲蓬,鲜嫩清香,就是量有些少,只有高位妃嫔那有份额”
闻言姜时宜蹙了蹙眉头,不知是那梦给她留下阴影,进口的食物她总是担心有问题,方才还觉得不错的软糯莲子都泛着苦味。
“——砰——”
银盏连着勺子被甩在小案桌上,这动静叫在殿内侍奉的婢女们一同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,照夜更是直接跪在姜时宜脚边。
看着娘娘阴晴不定的神色,照夜心都提起来了,“娘娘,可是这羹不合您的口味?”
姜时宜拿帕子拭了拭嘴,知道不是这羹汤的问题,也不是莲子的问题。
既然留下了阴影,那必然要亲手抹除掉,看来她要亲自送这位陆美人一程了。
姜时宜转了转细白手腕间的青翠玉镯,试图转移心中因不能立即处理掉陆美人而生的烦躁。
看着在她脚边的照夜,没好气的说,“起来吧,本宫何曾因为这等小事责罚过你?跪什么?”
照夜站直了身子,带着讨好意味地笑了笑,“娘娘仁慈,是奴婢有幸能在您身边侍奉”
仁慈两个字可从来和姜时宜不沾边,知道她这是奉承自己,姜时宜也不计较,将方才用过的帕子甩到照夜怀中,“收拾了吧,看着便心烦”
看着好看,尝着也不错,却半点喝不进肚子里。
姜时宜轻吐一口气,她不舒坦,罪魁祸首自然得陪着,“你去,吩咐尚食局的人,陆美人这几日都要学着侍奉太后,需得斋戒,不必上什么细致的饭菜”
照夜可算知道娘娘这几日的不快是为了谁,心中恨恨,面上乖乖的应了,却又听见吩咐。
“还有方才的莲子桃胶羹,剩下的送到紫宸殿去,就说本宫吃着不错,请陛下也尝尝”
照夜有些犹豫,当真要把娘娘用剩下的送到陛下面前吗?虽然是用小银盏盛出来的,但陛下身份尊贵,哪里吃过旁人吃剩的。
况且还是女子养颜用的,甜腻软绵,定是不合陛下口味的。
“娘娘,要不还是再请尚食局的人再做一碗陛下爱用的吧,若是叫陛下知道了恐怕...”照夜左思右想,还是开口规劝。
姜时宜扫了她一眼,温声道,“等尚食局的人做好了,陛下早批好折子要用晚膳,哪里还喝的下这羹”
“更何况”姜时宜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,“说不定陛下就爱好甜食呢?”
姜时宜抿了抿红润的唇,“你去换个精致些的玉碗来,亲自送到紫宸殿去”
直到照夜出了殿,姜时宜才笑着倚在榻上。
李昀屹当然不爱喝女子养颜的羹汤,只是姜时宜心里不痛快,若非他遴选秀女,选回来个绝命毒师,她如今也不会食不下咽。
哪怕知道跟他的关系不大,可也不影响她撒气。
再说,后宫中的人送到紫宸殿的吃食,绝大多数都被他赏给侍奉的人了,不怕他会发现。
紫宸殿中
光滑可鉴的大理石砖上,倒映出几名官员紧张带汗的面庞,明明都身着紫色绣禽鸟纹样官袍,往日的雍容气度却全然消失。
御案前,李昀屹单手持朱批,看着这些人奉上的奏折,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。
一群老狐狸,叫他们谈谈对大周朝爵位制度的看法,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,奏折里写的全是些废话。
李昀屹对着奏折一顿圈画,而后起身一本一本的扔下御案,摔到他们面前,“一个个也都是为官几十年的老臣了,写个奏章写成这副模样,统统滚回去给朕重写,若再交上来是这些,朕就将你们全部革职,滚回去重新科考吧”
几个大臣神情窘迫,拾起各自的奏折告罪,明明已经为官这么多年了,却好像又被夫子批评了一般。
不是不会写奏折,只是陛下的要求着实是叫人为难啊,大周建国已有近二百年,如今正值鼎盛时期,隆安一朝的君主更是雄才大略,从皇孙时期就跟着当时的皇帝浸淫政事。
跟随这样的君主,做臣子的是半分不敢懈怠,时时刻刻揣摩陛下的一举一动,可有时候仍然被陛下的意图惊到。
这次陛下,恐怕是要对那些抱着爵位醉生梦死的勋爵贵族们下手了,掀起的风波比起隆安初年,只大不小啊。
李昀屹可不管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,申饬一顿便叫他们退下了。
等殿中只剩他一人时,李昀屹绷直的身姿稍放松些,慵懒的倚靠在龙椅一侧,神情玩味,眼神幽然,俊朗似玉的面容在光晕笼罩下,明明暗暗。
他依稀记得,后宫似乎有不少妃嫔的家里都是老牌的贵族吧,啧,真可怜啊。
说着可怜,李昀屹的嘴角却勾起,嘲讽意味十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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